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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多慢性精神病人的處境，很像孤魂野鬼。不但自己的症狀裏有許多妖魔鬼怪，種種行徑也被視為妖魔鬼怪，許多精神病院也設置在墳墓旁邊。精神病人似乎就是半人半鬼的角色。在台灣傳統民俗，女子到了適婚年齡，就該嫁出去，然後“一人一家代”，就算是外人了。如果，到死都未出嫁，就既不算外人，也不是家人，死後會沒人拜，就像孤魂野鬼。所以，有所謂的冥婚，一定要把未婚過逝的女子嫁出去，明正言順的有人拜，才不會在家中降禍搗亂。未婚過逝的男子，就不需要冥婚，娶陽間女子，就有人拜了。男性精神病人，不管有無工作，至少是家中的兒子，又姓家裏的姓，理所當然地留在家裏，死後還有人拜，將來也還有傳宗接代的可能性，尤其現在有許多病人有機會娶來自大陸或東南亞的新娘。這當然是個人的自由，不過在未告知對方的情況下，也是造業。相對而言，女性，未婚或離婚，又無業的精神病人，處境就比較慘。有些病人雖然精神症狀穩定，但是可能在家庭壓力之下，或原本就有hysteria的特質，情緒不穩，和父母經常有情緒化的衝突，和嫂嫂、弟媳們也互相排斥，是典型的女大不中留。這樣的病人的角色不但像孤魂野鬼，也是缺乏身份的，難怪這些病人的行為表現，就像是有個游離不定的子宮和漂泊不定的靈魂。孤魂野鬼要給她立一個牌位，有了身份，才能安定下來，不再漂泊。精神病人要給她一個工作，有了身份，才能安定下來，逐漸康復。因此，在臨床上，除了要給病人症狀治療，還需要給予一個身份。給個身份，最快最好的作法，就是讓病人有工作。在宏濟醫院，是採取全民皆兵的政策，儘量讓大多數的病人都有工作。從最高檔的掛號，總機，行政助理，外務，大廚，班長，到分菜，洗菜，切菜，洗餐盤，縫製被單，做OT，廢棄物處理，病房清潔，打飯菜，排餐盤等等，只要稍有功能,即使症狀持續，也儘量給予安排工作，也等於是給了一個身份。門診的病人也鼓勵去工作，或至少在家中要照顧父母，多做家事。傳統的想法，病人要病情、功能夠好，才能安排一個相當的工作。其實，有些病人是給了工作，才很快好起來的。以下是一個案例：三十多歲女性，新婚之夜就症狀復發，嚇壞了新郎，幾年後離婚。來就醫期間的前面幾年，病人和父母的期待，都是希望把病治好後，能破鏡重圓。父母的觀念較傳統，總認為女兒是潑出去的水，不應該離婚，留在婚姻裏，能安定下來，病自然會好。但是，即使病情穩定，仍然是覆水難收。病人也因為這個原因，一直心中有個遺憾，情緒和病情也不穩定好幾年。之後，雖然放棄和前夫復合的期待，但是也造成日後，每次交男朋友就發病的現象。因為，病人不希望男友發現她有病在吃藥，也怕長期吃藥不能生小孩，和男友的關係也是緊張，糾纏不清。病人在家中常歇斯底里鬧情緒，引起哥哥嫂嫂不滿，威脅要分家搬出去，父母只好安排病人獨自在外租屋。但是，一和男友吵架，就回家中鬧情緒，父母怕一家人分崩離析，就趕快送女兒來住院。因此，有一段時間，病人很頻繁的重覆住院。住院期間也是很快就能穩定下來，似乎住院的安排正好符合她唯一的身份：病人。因此，她是適得其所，很快就好了。不過，她一再住院，讓我很挫折，終於有一天，失去了耐性，告訴她“別生病了，去加油站工作，不准再住院了！”除了安排病人去試工，並在病人團體活動的場合，公開讚揚她有進步，也讓她得到其他病人熱烈的掌聲和鼓勵。此後，工作雖然不是一帆風順，數度鬧脾氣辭職，但是，我堅持她一定要回去道歉，恢復工作，加油站長也很有耐心包容她。病人再住院的情況明顯少了很多，即使住院，也要求她在一週內恢復工作。工作能讓病人穩定下來，工作的意義，可能不只是讓病人的精神和注意力轉移，而是在於擁有一份工作，使得病人從類似孤魂野鬼的狀態，變成一個有身份的“人”，才能把三魂七魄收回來，穩定回神。從另一個角度看，也可能是我過去太縱容病人，一亂發脾氣就收住院。後來，失去耐性了，反而才讓病人好起來。在神話故事西遊記裏，對付妖怪的作法，通常不是讓妖怪灰飛煙滅，魂飛魄散，永遠消失。而是要“收妖”，把很有能量作亂，變幻莫測的妖怪，縮小定形，也就是現出原形，恢復其原有的身份，或是收在一個很小的容器中，穩定下來。對這一群處境類似孤魂野鬼的病人，給予一份工作，就是給予一個身份，或許真的是收服其變幻莫測的症狀和情緒，以及現出原形（康復）的好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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